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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夜雨,像是要把整个帝都彻底浇透。沉重的雨点撞击着财政大臣办公室高大的铅条玻璃窗,噼啪作响,连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喧嚣。风穿过古老石砌建筑细微的缝隙,发出低沉的呜咽,如同被困巨兽的喘息。壁炉里的火焰燃烧得异常旺盛,跳跃的火光在昏暗的室内投下巨大而摇曳的影子,那些影子爬上书柜、爬上墙壁、爬上堆叠如山的卷宗,像无声潜伏的幽灵,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洛兰紧绷的神经。昨夜那支淬毒弩箭撕裂空气的尖啸,以及身体本能僵硬闪避所带来的冰冷战栗,仿佛还死死扼住她的咽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未散的沉重。
她独自一人坐在巨大的紫檀木办公桌后,像一座孤岛。桌上散乱地铺满了卷起的羊皮纸、沉重的硬皮账簿和密密麻麻写满苍劲数字的报表。烛光在厚重的水晶罩里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勉力照亮着她面前摊开的那本深褐色账簿——帝国过去三个财政季度的军费开支详录。鼻尖萦绕着羊皮纸陈旧的霉味、墨水的微腥、还有壁炉里松木燃烧释放出的干燥焦香,混合成一种档案室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尘埃气息。每当烛火被窗缝渗入的冷风带得猛地一晃,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黑影便随之狰狞地扭动一下,仿佛随时会扑下来,将她彻底淹没。
洛兰·冯·克劳迪乌斯感到灵魂深处涌起的疲惫,如同窗外冰冷的雨水浸透骨髓。这具年轻女体的肩膀本能地想要缩紧,试图抵御那属于周明的、身为过度加班猝死的金融分析师灵魂深处遗留的沉重疲惫。她捏了捏鼻梁,指关节有些发白。身体的警报未曾停歇,大脑深处那根名为“危险”的神经始终尖锐地嗡鸣着,固执地提醒她那份继承自原主的、染血的遗产——那本藏在暗格里的日记,扉页上尚未干涸的暗红污迹,以及那句令人胆寒的遗言:“他们知道我在查了……白玫瑰庄园之宴……那是开始……”
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闪现:日记里凌乱急促的字迹,充斥着对庞大逃税网络的惊惧,对某些显赫姓氏的反复圈点,还有那句突兀中断、如同生命被强行掐灭的记录:“……那些消失的矿石税,流向绝不是军部,更像是……”后面的字迹被墨团和血迹彻底吞噬。
原主调查的到底是什么?那场“白玫瑰庄园之宴”发生了什么?又是谁,为了掩盖什么,不惜向帝国的财政大臣射出致命的毒箭?她疲惫地闭上眼,感受着眼皮底下因过度疲劳而产生的酸涩胀痛。
“笃…笃笃…”
轻而规律的敲门声在雨夜里格外清晰。
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窄缝。老管家卡尔那张布满岁月沟壑、如同古树年轮般沉稳的脸出现在缝隙里。他手中稳稳托着一个沉重的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手绘骨瓷茶壶,一小碟刚出炉、散发着黄油香气的松饼,旁边还有一个配套的小茶杯。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门口,那双阅尽沧桑的灰蓝色眼睛带着一种长久的、审视般的关切,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洛兰苍白疲倦的脸上。那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的状态。
“大人,”卡尔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温吞,“很晚了。您需要休息。‘他们’……”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房间内壁炉上方悬挂的巨大荆棘鸟家族纹章——那只缠绕着荆棘、昂首啼鸣的银鸟,“……‘他们’不会希望看到您这样不顾惜自己。”
他端着托盘走近,动作刻意放得极轻,银托盘与桌面的轻微磕碰声几乎被雨声吞没。他将茶点放在办公桌角落没有被文件侵占的空处,动作一丝不苟。但在他俯身时,洛兰捕捉到老管家浑浊眼中飞快掠过的一丝复杂情绪——是忧虑,是深沉的悲伤,还有一种竭力压抑的恐惧。那目光再次短暂地、几乎是神经质地瞥了一眼壁炉上方那枚荆棘鸟徽章。
卡尔的存在让她紧绷的心弦获得了一丝微弱松弛。“谢谢你,卡尔。”洛兰努力扯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声音却依然带着无法掩饰的沙哑,“只是还有些账目……”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摊开的账簿上一行被特殊强调标记的数字——那是军械采购项下,一笔异常高昂的“特种合金”支出,金额大得令人咋舌。
“账目永远看不完,大人,”卡尔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身体才是帝国最重要的基石。请务必喝点热茶。”他弯下腰,小心地将那杯冒着氤氲热气的红茶推到洛兰更容易拿到的地方。
就在他手指离开杯碟的瞬间,洛兰的指尖恰好落在了账簿上那个极度可疑的“特种合金”支出条目上。
触碰的刹那——
嗡!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电流猛地贯穿四肢百骸!洛兰全身一震,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视野骤然扭曲、撕裂!眼前熟悉的办公室景象——跳动的炉火、堆积的卷宗、堆满文件的沉重桌子、卡尔带着忧虑的脸庞——如同破碎的镜面般飞速剥落、粉碎!
她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拽入了一个完全由冰冷数据和抽象符号构成的苍白空间。这里没有实体,没有边界,只有无穷无尽、闪烁着幽白光芒的数字洪流,如同亿万颗冰冷的星辰,在无尽的虚无中奔涌、纠缠、碰撞。冰冷的寒意穿透衣物,直接刺入骨髓。时间感被彻底扭曲,一瞬如同永恒,永恒又压缩在一瞬。
她惊恐地“低头”,身体仿佛不复存在,但她“看”到了自己胸前的衣物——那枚荆棘鸟家族徽章正佩戴的位置,此刻正迸射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炽烈的银白色光芒!这光芒如同灯塔,穿透冰冷的数字洪流,形成一个稳定的核心。
紧接着,眼前账簿上那些原本僵硬的数字,如同被某种黑暗魔法赋予了生命和恶意,在她眼前疯狂地蠕动、变形、重组!
代表几大边境贵族领地年度税收的庞大数字,骤然炸裂开来!它们化作粘稠猩红的血浆,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蜿蜒流淌,在她视野里构成一幅幅触目惊心的血河网络图。那些血河的源头清晰指向那些富庶的领地,而本该流入帝国象征的“国库水潭”的支流,却在半途诡异中断、消失,留下大片刺目的空白。
代表军务大臣海因里希主导的最新一期军费预算申请总额的数字,则猛地凝固、拉伸、扭曲变形!它们瞬间冻结成无数柄巨大、锋利、闪烁着冰冷金属寒光的刀剑与盔甲幻影,悬浮在象征国库的金色池潭上方,带着泰山压顶般的沉重压迫感,几乎要将下面象征帝国运转资金、水位已经低得可怜的金色池潭彻底榨干、压碎!
而这惊悚景象的核心,猛然跃入洛兰意识光锥最前方、带着恶毒诅咒气息的——正是她刚刚指尖触碰的那个位置!账簿上被前任洛兰用羽毛笔反复圈点、涂抹、留下无数疑问标记的那行“特种合金”支出记录!
那被圈点的数字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烙铁,剧烈地燃烧、熔化、扭曲!它们最终熔铸成一具巨大、惨白、散发着不祥青烟的骷髅骨架!骷髅空洞的眼窝深处,燃烧着两点冰冷的幽蓝鬼火,下颌骨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尖啸。在骷髅的胸腔位置,隐约有几个扭曲的字符在血色的背景上浮现、跳动,像垂死心脏最后的抽搐:
【白玫瑰】
【背叛】
【死】
巨大的骷髅幻象带着压倒性的死亡诅咒,猛地朝洛兰“意识”的面门噬咬而来!那扭曲的字符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的灵魂深处!
“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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