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集 出发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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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的潮气还没完全退去,六月十八日的阳光就急不可耐地爬上了晾衣绳。竹竿上挂着的蓝布衫被晒出暖烘烘的味道,李叔公蹲在天井里擦拭藤箱的竹篾,指腹蹭过裂开的纹路时,发出沙沙的轻响。这是他第七次打开那只陪嫁的樟木箱,樟木香气混着樟脑丸的刺鼻味涌出来,惊飞了窗台上啄米的麻雀。
“阿玉,你看这条的确良裙子还能穿不?”张婶举着件水红色连衣裙站在走廊里,领口的蕾丝花边已经发了黄。她身后的木板楼梯吱呀作响,王小弟拖着半人高的帆布包往下蹭,包带在水泥台阶上磨出刺啦刺啦的声响。三楼传来乒乒乓乓的翻箱声,像是有人把整个衣柜掀了个底朝天。
阿玉攥着皱巴巴的行程单从厨房里钻出来,玻璃罐里的陈皮话梅滚了半圈。她额角沁着汗珠,刘海被水汽粘在皮肤上,手里的铅笔头在“常用药品”那栏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张婶,您那件裙子配米白色凉鞋肯定好看!王小弟你别把足球塞行李箱里,到了镇上踢田埂去!”
西厢房的门“砰”地一声撞在墙上。陈默背着双手退出来,脚后跟不小心碾到了门槛上的竹编簸箕,里面的桂圆干滚了一地。他低头盯着鞋面上的泥点,喉结上下滚动着,直到阿玉弯腰去捡桂圆时,才突然开口:“我妈说……让我把这个带上。”
他背后藏着个蓝布包裹,边角处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绸。阿玉接过包裹时,指尖触到硬邦邦的棱角,展开蓝布才发现是个黄铜药盒,盒盖上刻着缠枝莲纹,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褐色药饼——那是陈默母亲生前最宝贝的安宫牛黄丸,去年冬天老太太弥留之际,还攥着药盒念叨“留给有急用的人”。
“带上吧,”阿玉把药盒轻轻放回包裹,“镇上潮气重,万一谁头疼脑热的。”她没说出口的是,陈默今早第三次去敲空无一人的东厢房,那是他母亲生前住的房间。此刻阳光正照在窗棂上,将窗台上的蓝花楹影子投在积了薄灰的梳妆台上。
楼梯拐角传来塑料盆哐当落地的声音。林晓棠抱着堆花花绿绿的纱巾冲下来,发尾还沾着没梳开的卷发器:“阿玉你看我带哪条好?这条柠檬黄的配草帽,还有这条印着小雏菊的……”她的帆布包敞着口,防晒霜和墨镜掉了出来,滚到正在擦皮鞋的李叔公脚边。
李叔公拿起墨镜对着阳光照了照,镜片上还贴着“上海制造”的标签:“丫头,去镇上看星星戴墨镜干啥?”他把墨镜塞进林晓棠包里,顺带将鞋油刷子在围裙上蹭了蹭。老人的指甲缝里嵌着经年累月的墨渍——他曾是镇上小学的语文老师,退休后总爱用松烟墨在宣纸上写“采菊东篱下”。
厨房传来水壶烧开的鸣笛。王小弟踮着脚够吊柜里的铝饭盒,不锈钢勺子稀里哗啦掉了一地。阿玉冲进厨房时,他正把卤牛肉往饭盒里塞,油汁顺着指缝滴在蓝布围裙上:“我妈说要给大家带路上吃的,昨儿卤了三斤牛腱子呢!”
铝饭盒的盖子怎么也扣不上。阿玉蹲下来帮他压实牛肉,忽然发现饭盒底层垫着张泛黄的糖纸——那是王小弟攒了半年的橘子糖糖纸,边角都磨出了毛边。去年冬天他发烧住院,护士给了颗橘子糖,从那以后他就把糖纸小心翼翼夹在课本里。
“带上吧,”阿玉把糖纸抚平,“路上嘴馋了还能闻闻甜味。”她抬头看见王小弟耳朵尖红了,正想说什么,窗外突然飘来杨树叶的沙沙声。陈默站在院子里,手里攥着团麻绳,正在给藤箱加固边角,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根那丛疯长的薄荷上。
张婶抱着叠好的衣物从屋里出来,臂弯里的蓝布衫滑了下来,露出里面裹着的油纸包。阿玉接过油纸包时,闻到淡淡的桂花香——那是张婶亲手做的桂花糕,用的是去年秋天收在玻璃瓶里的桂花。油纸包边角渗出点点油星,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得用 tin 盒装着,”李叔公不知何时拿来个印着牡丹花纹的铁皮盒,“油纸包容易散。”他把桂花糕小心翼翼放进铁盒,又往缝隙里塞了团干净的棉絮。老人的手指关节有些变形,捏棉絮时微微发颤,阿玉看见他袖口磨出了毛边,里面露出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
林晓棠举着手机从走廊里冲出来,屏幕上晃着张民宿的照片:“你们看!房东说院子里有葡萄架,晚上能在下面喝茶!”她的帆布包终于合上了拉链,却在侧面口袋里露出半本《山居岁月》,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枫叶——那是去年秋天她在栖霞山捡的,说是要留着做书签。
陈默突然蹲下身,从藤箱底摸出个牛皮纸信封。信封边角被摩挲得发毛,里面掉出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女人抱着个婴儿站在老槐树下,婴儿手里攥着朵刚摘的槐花。阿玉认出那是陈默母亲二十年前的照片,背景里的老槐树去年被台风刮倒了,如今只剩个树桩长着青苔。
“这个……要不要带上?”陈默的声音有些发哑,指尖划过照片上母亲的笑脸。王小弟凑过来看,不小心碰掉了信封里的另一张纸——那是张幼儿园的绘画作品,歪歪扭扭的蜡笔画着太阳和房子,角落用铅笔写着“妈妈我爱你”,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张婶接过画纸,用袖口轻轻擦了擦上面的灰:“带吧,放我包里,压不皱。”她把画纸夹进自己的蓝布包袱,又往里面塞了团棉花。李叔公正在给藤箱系最后道麻绳,竹篾在他手里发出咯吱的轻响,院子里的晾衣绳被风吹得晃来晃去,蓝布衫的下摆扫过墙根的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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