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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后,兴都城里。
那日,天还灰蒙蒙的一片,曹东早早就派人叫曹慕之起床,两人收拾一番便匆匆赶到前乾宫外。
宫门前,曹慕之直挺挺的站在曹东身侧,余光中却瞥见义父不时的看着,那条唯一通向皇宫的来路。
在等谁?曹慕之意识到义父在等人,可想了一圈,也没想明白当朝还有谁,值得义父这样早的来等着。
垂眸间,曹慕之看到脚下踩着的一圈幽微亮光,眼见烛火昏暗,他有些疑惑的抬头去望,却见宫檐挂着的硕大的灯笼里,只孤零零的立着半根蜡烛。
焦黑的灯芯吐着黄蓝相间的光,融化的蜡油沿着边缘滚落,垂在烛身上形成几串难看的滴痕。
没想到向来以奢华着称、毫不吝啬于装饰的宫廷内苑,如今竟然也节俭到了这般田地!
浸淫官场多年的曹慕之,对于朝中上下穷奢极欲的生活早已习以为常,如今的节俭反倒让他有些不适应,曹慕之心生寒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几年的日子实在不算太平,先是苍山郡、武陵郡接连闹了水灾,即便朝廷拨款赈灾,可还是饿死了上万人,无数流民涌向兴都城,却被羽兵营死死拦在外面。
又是福建一带被南蛮袭扰,战火纷飞里断了许多贸易,国库一年比一年紧了......
半月前,敦煌郡又传来契丹袭扰的急报,人心惶惶间,皇上下令共度时艰,宫里一下减了许多吃穿用度。
正思索间,曹慕之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抬头就看到一顶轿子翩翩而来。
曹慕之紧紧盯着,轿帘被轻轻掀开的瞬间,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里面快步走出。
待那人完全走出轿子,曹慕之才看清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那张刀削斧凿般分明的面庞上,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浑身散发着不容小觑的威严气息。
曹慕之看得有些呆了,曹东却先他一步热情的迎上去,一把抱住那人的肩膀笑起来:“仁远兄,许久不见还是这般威武!”
那人面无表情的拱手应着:“慎如兄说笑了,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而已”。
“之儿,还不快拜见仁远将军?”曹东招呼着曹慕之。
曹慕之回过神来,忙跪倒在地恭敬道:“晚生曹慕之,拜见宋将军”。
“不必多礼”,宋仁远语气冷淡而疏离。
一番寒暄后,三人步入朝堂,各站一列,等着皇帝上朝。
直等到午时,可皇帝却迟迟没有上朝,正在众人焦心之际,高公公和黄公公终于搀扶着须发皆白的皇帝,从厚厚的帷幕后出来了。
众人忙俯身跪拜,曹慕之一边随着众人恭敬的行礼,一边悄悄去看。
已至暮年的皇帝,今日看上去格外憔悴,他颤颤巍巍挪向龙椅的枯老身子,让曹慕之忽然想起在宫墙外看到的那半截蜡烛。
帷幕距离那龙椅并不远,可皇帝佝偻着脊背折腾了许久,才艰难的被扶到龙椅上。
众臣恭敬的跪着,却迟迟不见皇帝唤众人起来。
咚的一声,几册奏折被掷到众人面前,众臣顿时紧肃起来。
“众...爱卿......契丹袭扰边境之事,诸位......有何见解?”皇帝断断续续的问着,喑哑的嗓子里听不出情绪。
“臣以为......”,曹慕之余光里瞥见,沈卓执笏进言在,只是他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咳咳咳~以为如何?”皇帝咳嗽几声追问着,高公公忙将茶水递到跟前。
沈卓忙道:“臣之犬子幼时钟爱花糖,糟妻担心只顾吃糖少了饭食,故而很少购买,幼子整日苦闹不止,那日我见孩子哭的实在伤心,可怜之下给他买了些花糖,当晚幼子不仅不再苦闹,连晚饭都多吃了......”
这样没头没脑的家常琐事,让许多大臣纷纷侧目,一脸疑惑的看着沈尚书。
曹慕之却从中听出些潜藏的意思,他又悄悄去看义父,果然义父还是一脸平静,似乎早就料想到了一般。
皇帝沉吟半刻,才悠悠道:“你...你是说给契丹小儿些花糖?”
沈卓忙直起腰杆,应道:“回皇上,正是如此。契丹小儿不过是在那边塞之地待的久了,生活艰苦才总来袭扰,依我看,只需送与他们少许贫瘠之地,他们便要感恩戴德的来进贡了,况且有他们守着,若是再有人来袭扰,他们便会替我们出兵了,实在是一举两得啊!”
沈卓越说越激动,到最后连口沫也横飞起来。
闻言,大殿上四处响起窃窃私语。
“是啊,沈尚书说的是......”
“那契丹小儿何足为惧,一点小小恩惠便能捏住他们的七寸......”
“臣以为,祖宗疆土不可尺寸与人!祖宗血脉不可拱手让人!”一声响亮的怒吼炸起,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却见宋仁远满脸青筋暴起的愤慨着。
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喊声一吓,皇帝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慌的一旁的太监,又是给他顺气,又是给他倒茶。
可情况没有丝毫好转,眼见皇帝咳的快要闭过气去,众人都吓的低了头,只有宋仁远还笔直的跪着,直直的看着皇帝。
“扶皇上去寝殿,请御医过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侧面华美的屏风后传来,众人听出是萧太后的声音。
几个侍卫和太监七手八脚的把皇帝抬下去,大殿上立时沉入一片死寂的安静中。
“众卿请起”,萧太后沉着嗓子喊了一声。
闻言,众人都愣住了,其实早在几年前,大家就习惯了萧太后坐在屏风后听政,可发号施令却还是第一次。
众人一时愣在原地,左右环顾着其他官员的态度,都不知该如何接话或反应。
那萧太后也不恼怒,一挥手,一个太监从屏风后站出来,他捧着一卷金黄的绸布,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以来,夙夜忧叹,未尝有丝毫懈怠,只为保我河山佑我百姓。然身染沉疴病体难继,每念及此,心焦如焚。”
“于此多事之秋,为保千秋社稷安稳昌盛,朕深思熟虑,特请萧后主持殿议,望诸位忠智之士,尽心竭力协助太后,共商国之大计,钦此!”
那公公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上回荡开来,直听得众人心尖打颤,不甚冗长的圣旨,却表达出直白明显的意思。
可听谁号令这件事,可不像买花糖一样简单,如果会错了意,站错了队,那便是再也别想吃花糖了。
于是众人都沉默着,既不敢出声答应,也不敢出声质疑。
静默几息后,响起一声嘹亮的应答:“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萧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忙抬头去看,竟看到最前排的曹东喊了话站起身来。
宋仁远转头深深的看了曹东一眼,目光里满是失望。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紧随其后,高喊起来:“臣等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萧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看着众人接二连三的站起来,曹慕之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他不动声色的扫视一圈,却见义父身边有一处突兀的凹陷,他定定看过去,却见宋仁远居然还跪在地上并不下拜.......
“宋将军这是何意?难不成是要抗旨吗?”,萧后的语气不咸不淡,可“抗旨”两字却说的如晴空霹雳,炸的众人纷纷回头去看宋仁远。
曹慕之也抬眸看着,却见宋仁远脸上神情沉静,仿佛置身事外一般,还是直直的跪着:“祖国疆土不可尺寸与人,望萧后三思!”
闻言,众人又是一惊,沈卓则斜睨着眉眼,歪斜的嘴角却暴露出他的本心,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实在太过明显。
“宋将军宅心仁厚爱国情深,你且站起来,我们从长计议”,萧后慢条斯理的说着。
须臾后,宋仁远才缓缓站起身来。
“依宋将军之高见,该如何平定这契丹乱贼?”萧后语气微妙,不疾不徐间,却透着股高高在上的审视和猜忌。
“萧后,契丹不知从何处得了一批名为‘血滴子’的轻便火器,这才使得他们火力激增,如今制作火器也是万万来不及了,只恳请您给给我一万军马,我宋仁远誓死也会堵住那群契丹小儿的枪口”。
宋仁远言简意赅的说着,他绝不相信把持朝政已久,常随皇上批阅奏折的萧后会不知道契丹火器一事,毕竟早在李季告诉他契丹有轻便火器后,他便马不停蹄的写了信传回兴都。
可所有的传信都石沉大海般,宋仁远既不见一封回信,也不见送来一支火器,那时他便知道这一战是早晚要打的。
宋仁远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倒进热油,整个大殿也喧沸起来,众人顿时忘了礼仪,你一句我一句的谋议着,话语里皆是忧叹和不满。
“一万军马?那得花多少钱啊?”
咚~的一声脆响,众人立时噤若寒蝉,屏风后的萧后沉着嗓子道:“户部总管上来议话”。
只见一个戴着半块琉璃镜的老翁徐徐走上前,他极恭敬的作了揖才道:“户部尹温书,听令。”
“一万军马行军三十日,需要多少银两?”
哗啦一声,只见尹温书从怀里掏出一个袖珍算盘来,他枯朽的手指上翻下飞起来,墨玉算珠被划拉的哗哗作响......
众人都紧紧盯着,直到叮的一声,当最后一颗珠子也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时,尹温书终于停了手。
他仔细看看手上的算盘,才回道:“回萧后的话,按最基本的粮草供给来看,一万军马三十日至少需要十五万两银子......”
闻言,大殿声暗暗响起叹气声,沈卓又执笏进言道。
“请萧后三思,年初苍山、武陵、潇湘等诸多郡县都遭了水灾,多亏朝廷拨了赈灾款,这才度了灾祸,如今百姓们刚将早稻栽下去,别说十万两银子,就是三千银子苍山郡的百姓们也凑不出来了.......”
说着,那沈尚书就跪在地上无奈的哀叹起来,一旁武陵郡的徐尚书,和潇湘郡的张尚书也齐齐跪在地上,各个眼里含泪。
大殿陷入一片死寂的静默,忽而,响起几声滴答滴答的细微响动,曹慕之循声望去,竟瞥见那沈尚书的膝边湿了一片.......
眼见沈卓哭的情真意切,一副为国为民的样子,曹慕之心底冷哼一声,只面无表情的看着沈卓演戏,若不是前几日见过他来府中拜访时的谄媚贪婪,曹慕之差点就要被他的眼泪骗住了。
几日前,曹府的书房里,曹东端坐在太师椅上,曹慕之立在他的身旁。
书房门一打开,一个清瘦的连两颊都有些凹陷的人走进来,他极恭敬的跪在地上:“见过曹统领”。
曹东忙道:“沈尚书何必多礼,快快起来”,那沈尚书脸上堆着笑,慢慢爬起来坐到椅子上。
曹东轻呷一口茶水,才道:“近日郡里的水灾可好些了?”
“多亏大人帮忙,为我苍山郡争取了许多赈灾银两,这才勉勉强强的过了灾,这是卑职孝敬您的”,说着,沈尚书一拍手,几个奴仆便抬着沉甸甸的箱子上来了。
待众仆下去,沈尚书才邀请曹东:“曹大人,这是卑职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挪步去看看”。
曹慕之跟着曹东信步过去,却见那毫不起眼的箱子里,装满了灿灿的金子。
“沈大人太客气,这些金子我只要一半,毕竟这次户部的尹大人也出了力”,曹东又回到太师椅上,淡淡的说着。
沈尚书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过来,忙道:“大人见教的是,我这就给尹大人也送些去......”
“如今皇上只是病着,你们就这般啼哭,像什么样子?”萧后清冷又含着几分愠怒的声音,让曹慕之回过神来。
萧后的声音很轻,可听的众人一惊,沈尚书也忙止住了哭。
“年初赈灾的折子,是我陪着皇上一起批的,又怎会不知?既是议事自然会考虑周全,几位尚书起来说吧”,萧后换了语气,温柔中透着关怀。
那三个尚书忙谢了爬起来:“多谢萧后,多谢......”
“尹温书,现在朝廷的库房里还剩多少银子?”萧后又问。
“回萧后,除去每月发往各郡赈灾的银子,宫衙里各样的吃穿用度,以及为皇上六十大寿预备的银两,还有不到三十万两......”
三十万?曹慕之心里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国库竟已亏空到如此地步。
只看数字,好像能负担那两万军马的粮草,可这才年初,库里的银子不仅要坚持整个宫衙用到年底,还要为皇上的六十大寿做好准备,那本就是上不封顶的无底洞......
若是各郡再遇上什么天灾人祸,那便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了......
曹慕之心里想的明白,他悄悄去看义父,却见义父依旧一脸恬淡,仿佛众人讨论的事情与他无关。
曹慕之有些疑惑,又转眸去看宋仁远,只见先前还义愤填膺慷慨激言的宋将军,眼下却好似被浇了一盆冷水,那张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庞,此刻已褪去血色,只剩下一片黯然的黧黑。
“郡里的百姓们刚恢复了生计,不能不顾......”,萧后的话让那几个尚书燃起希望,眼里闪出亮光来。
可紧接着,萧后又话锋一转:“可边境战事若是不理,便助长了贼人的士气......”
闻言,那几个尚书眼里的光芒又黯淡了几分,宋仁远缓缓抬起头,定定的看着那块屏风。
等了许久都不见萧后说话,宋仁远又上前一步拱手道。
“启禀萧后,或许可以先把兴都城的八千营士调给我,我至少能拖住那契丹贼人二三个月,那时各郡的早稻也都成熟了,朝廷便可以不再拨发赈灾银了......”
“呵,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眼下那早稻刚种上,谁也不知道四个月后收成如何,若是收成不好,百姓们饿的谋了反,又没有羽兵营守着,到那时宋将军再千里迢迢赶回来平定吗?”沈尚书当即回怼过去。
“你......”,宋仁远一时气结,淬了寒冰的眸子直勾勾的瞪着沈卓。
沈卓自然也察觉到了那道目光,可只直视了一眼,便被宋仁远带着刀子的目光剜的浑身一抖,索性转过脸去不再看他了。
朝堂之上的气氛顿时紧肃起来,众人陷入一种微妙的剑拔弩张,除了曹东和曹慕之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的龙椅外,其他人都或明显或隐晦的斜瞪着宋仁远。
众人各怀着鬼胎都屏住了呼吸,只静静等着萧后的后话。
又等了许久,萧后还是没有说话。
“诸位同僚都是爱国心切,言辞激烈亦能理解,不过还请诸位仔细想想,如今情势唯有萧后说的极是,既要安抚受灾的百姓,又要震慑那边境的突厥贼人,以我拙见,堵之不如疏之!”
曹东的话说的云里雾里,众人都没听懂,那萧后也缓缓的开口了:“曹将军这是何意?”
“臣惶恐”,曹东极恭敬的跪在地上,曹慕之也连忙跪下去。
“那契丹贼人前来袭扰,无非是艳羡我祖国疆土的大好河山,和我启和盛世的瑰丽文政。若是派一位公主过去,与那契丹王和亲,教化契丹民众,不出十年,那契丹上下必定一心向着启和。到那时,我们不费一兵一卒,也能调遣他们为我启和所用。”
闻言,宋仁远心里一沉,类似的说辞,他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听尹温书说过。
如今又从曹东嘴里听到,宋仁远只觉恍如隔世,他心神恍惚的看向身侧,可身边空无一人,没了李季,他身边便再也没有与他一起抗争的人了......
萧后明明看见众人都纷纷点头称是,她还是故意问着:“诸位意下如何?”
沈尚书率先跪在地上,连连称赞起来:“回萧后,臣以为曹将军说的极是”,其他众臣都纷纷跪在地上,叩首附和起来。
宋仁远直挺挺的站着,既不称赞又不反对,只是拧着眉头看着远处的龙椅愣神。
屏风后又响起萧后的声音,她淡淡道。
“宋将军,我自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道理。眼下,却只有做好两手准备,才不至于落得日后困囚对泣的局面。”
“一来,今日便贴出告示,广招天下能人异士。虽各郡兵力都紧,但我想普天之大,总有爱国志士愿意出些气力。我也将我的嫁妆变卖些金银,凡是自愿随你前去平定突厥的,都有赏赐,多余的全都换成粮草,你一并带去前线吧!”
众人一听都愣住了,眼见萧后言辞恳切,竟要变卖自己的首饰来支持国事,众人对她都多了几分敬意。
“再来,我亦亲自为舞阳公主准备嫁妆,四个月后若是还不能平定,再劳宋将军送其和亲。”
萧后的话只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曹慕之登时明白了她话里的深意——
萧后自然知道宋仁远不愿自己的外甥女——舞阳公主前去契丹和亲,可她偏要使个软刀子,将这和亲之事与平定契丹之事绑在一起,重重压在宋仁远肩头。
若是宋仁远拼了性命,还是不能平定契丹,便不得不亲手将自己的外甥女嫁出边外,这对于萧后而言,不只是少了个眼中钉,更是狠狠的打压了宋仁远和宋淑妃的气焰,实在是一举多得!
想到这,曹慕之心头一震,他向来知道萧后精明,却不知她还有这样杀人诛心的好手段。
曹慕之定定的看着宋仁远,果然,宋仁远原本笔直的身姿,被萧后的话扎的沉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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