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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二夫人对着满匣票据轻笑:“你爹今早被御史台请去喝茶了。”

“大伯父门生那些烂账?”

“不止。”郁二夫人拈起张地契,“还有你祖母偷偷塞回来的三处庄子。”

郁澜就着烛火烧了借据,火苗蹿起时映亮眼底狡黠:“明日该让朱莎'偶然'发现,大伯母房里的丫鬟私藏了御赐贡品。”

湘妃竹帘筛进细碎日光,魏氏迈进西厢房时,正瞧见郁澜倚在缠枝莲引枕上剥莲子。

小几上香炉腾起袅袅青烟,遮住了少女苍白的脸色。

“澜丫头可大安了?”魏氏将食盒搁在八仙桌上,揭开盖子是盏血燕,“你大伯父特意嘱咐我送来的。”

“大伯母有事直说罢。”郁澜将莲子扔进青玉碗,溅起的水花打湿袖口,“娘去大相国寺还愿,申时才回。”

魏氏指尖掐进掌心,强笑道:“终究是大人间的事,你毕竟还是小孩。”

“哗啦”一声,郁澜抖开一叠银票。魏氏盯着最上头那张“通宝钱庄贰仟两”的朱印,喉头突然发紧——这正是她私挪公中银两的数目。

“两万两现银,余下的每月补三千。”郁澜葱白指尖划过银票边缘,“大伯母若应了,明日就把对牌钥匙送来。”

魏氏倒退半步撞上多宝阁,珐琅花瓶晃了晃:“你......你从何得知……”

“东郊祭田的佃租,城南铺面的流水。”郁澜捻起颗莲子轻轻一捏,碧衣裂开露出雪白果肉,“大伯母当真以为,这些年往娘家送的绸缎珠宝,都能化作青烟散了?”

窗外蝉鸣突然刺耳。魏氏看着这个尚未及笄的侄女,恍惚想起去岁中秋,她也是这样捏着莲子说“最喜莲心清苦“。

“为何不当着老夫人揭穿?”魏氏声音发颤。

郁澜将莲子仁推到她面前:“大哥秋闱在即,翰林院李学士最爱黄山毛峰。”她忽然抬眼轻笑:“听说大伯母上月典当了陪嫁的翡翠屏风?”

魏氏跌坐在玫瑰椅上。她当然知道郁昀为打点关系,连书房那方端砚都送出去了。

昨日丈夫还骂她“妇人家眼皮子浅”,却不知这窟窿早像滚雪球般越积越大。

“明日巳时,让账房把崇德三年的册子送来。”郁澜吹散银票上的莲子衣,“记得同我娘说......只亏了一万两。”

魏氏猛地抬头:“你要瞒着你娘?”

“娘若知道我私下经营香料铺子,该睡不着了。”郁澜捡起颗莲子仁含在嘴里,苦味在舌尖漫开。上辈子娘就是为补公中亏空,连夜绣屏风熬坏了眼睛。

三日后晌午,魏知虞踏进院门时,正见郁澜在紫藤架下烹茶。

少女纤指执起越窑青瓷壶,茶汤在空中划出道琥珀色弧线。

“魏姐姐来得巧,这蒙顶甘露第二泡最是醇厚。”郁澜推过茶盏,腕间翡翠镯子映着粼粼茶汤。

魏知虞盯着盏中舒展的茶叶,忽然道:“母亲交还库房钥匙时,摔碎了你送的那对珐琅瓶。”

“可惜了,那原是给未来嫂嫂备的添妆。”郁澜抿嘴一笑,从石凳下抽出描金匣子,“这套点翠头面倒是完好,姐姐拿去戴吧。”

魏知虞抚过匣中颤巍巍的珍珠流苏,想起今晨婆婆咒骂“二房丫头好手段”,眼眶忽然发热:“夫君让我带句话……”她攥紧帕子,“他说,等秋闱得了功名,定把亏空补上。”

郁澜往红泥小炉里添了块银骨炭:“告诉大哥,李学士家的茶会定在八月初三。”她将茶筅递给魏知虞,“姐姐替我打盏茶沫可好?”

两个少女头碰头搅着茶汤,谁也没提大房二房的龃龉。魏知虞手腕酸时,忽听郁澜轻声道:“姐姐可知,为何我非要查账?”

“去年腊八,我见姐姐的丫鬟去当铺赎玉簪。”郁澜往茶沫上撒了把桂花,“大伯母克扣你月例贴补娘家,姐姐却连支簪子都留不住。”

魏知虞手一抖,茶筅“当啷”掉进盏中。她想起新婚夜丈夫说的“定不让你受委屈”,喉头突然哽得生疼。

“日后你的月例从我这儿支。”郁澜将茶盏推过来,琥珀色茶汤上浮着金桂点点,“权当......权当姐姐陪我吃茶的酬劳。”

蝉声忽然歇了,满院只余枫叶沙沙。

魏知虞望着茶汤里晃动的倒影,突然看清自己唇角扬起的弧度——这是她嫁入国公府半年来,头一回真心实意地笑。

……

翌日。

春阳化开檐角残雪时,郁澜扶着红缨的手迈出门槛。

魏知虞正仰头看天,手中金鱼纸鸢的尾穗扫过新抽的柳芽:“你这腿当真能走?”

“总比闷在屋里强。”郁澜笑着抚过膝头。细棉布下抹着梁神医特制的药膏,前世她为救裴辙跌落山崖时,也是这般敷着药策马三日。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一品居金字招牌下人头攒动。有个蓬头垢面的汉子蹲在石阶角落,破袄袖口露出半截黥面——正是梁神医贴身药童桑伯前世的刺青。

“这雪肌膏近日可紧俏?”郁澜扶着柜台问掌柜。眼角余光瞥见桑伯正盯着货架上的安神香,那是梁氏医馆独有的配方。

魏知虞捏着荷包迟疑:“上回买胭脂,被婆母说奢靡。”

“姐姐的嫁妆银子,难不成要填大房的亏空?”郁澜将两盒膏子塞进她手中,青玉镯与檀木盒相撞的脆响惊动桑伯。那汉子浑浊眼珠骤然清明,像极了前世在漠北雪原认出她时的眼神。

裴霖的惊呼从门口炸响时,郁澜正假意查验膏盒:“这香气淡了,劳烦钟管事换两盒。”转身迎上端王府大小姐明媚的笑脸,她手中山雀纸鸢的鎏金尾羽,在日光下晃得人眼花。

“澜姐姐这纸鸢好生精巧!”裴霖凑近细看,忽然压低声音,“二哥来信问,那治冻疮的方子……”

“方子改良过了。”郁澜借着整理披风的动作退开半步。前世裴辙双手生满冻疮仍紧握长枪的模样闪过脑海,她下意识摸了摸袖中新的药方。

裴霖还要追问,忽见郁澜裙摆微滞:“姐姐腿伤未愈,改日再来放鸢罢?”她故意扬高声音,好让路过的贵女们都听见——端王府示好郁四姑娘的消息,今夜就会传遍京城。

马车驶出半里,郁澜忽然轻叩车壁:“方才的雪肌膏配错了香。”红缨会意勒马,魏知虞只当她要折返,却不知那盒“配错”的膏子底下,压着钟管事才递来的密信。

一品居后院的药香比前堂浓烈十倍。

桑伯蹲在晾晒药材的竹匾旁,手指正捻着一片血竭,那是漠北独有的伤药。

“桑伯可尝得出这味甘遂的年份?”郁澜拎起裙裾坐在石凳上,腕间玉镯滑落,露出内侧刻着的“梁”字——前世梁神医临终所赠的信物。

老汉指尖血竭碎成齑粉:“姑娘从何处得的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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