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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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沉重的厅堂大门，一股更加浓郁的熏香混合着酒肉食物的气味扑面而来，与外面的清冷肃杀形成鲜明对比。

厅堂颇为宽敞，地面铺着半旧的青砖，两侧摆放着一些蒙尘的兵器架和褪色的战旗作为装饰，勉强维持着一丝军旅气息。

但正上方主位那张铺着完整虎皮的大师椅，以及主位旁边小几上摆放的精美酒壶和几碟明显没动过的精致小菜，却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品味”和“地位”。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深紫色绣云雁纹锦袍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仰头欣赏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猛虎下山图》。他身形壮硕，即使隔着锦袍也能感受到内里蕴藏的力量。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玉簪束起。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立刻转身。

文书小跑着上前，弓着腰，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声音也变得甜腻：“大人，骁骑尉秦烈带到。”

直到这时，那锦袍男人才慢悠悠地转过身。

此人约莫四十许，面皮白净，保养得宜，一双眼睛细长，眼角微微下垂，看人时带着一种天然的审视和居高临下。他嘴唇很薄，抿成一条略显刻薄的直线。正是苍狼城守，皇帝夏弘帝的心腹，大武师周洪。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文书，然后落在了站在厅堂中央的秦烈身上。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从秦烈洗得发白的旧青衫，沾着尘土和暗色污迹的衣角，苍白的脸色，一路扫到脚上那双沾满泥泞的旧靴子。整个过程缓慢而刻意。

一丝几不可察的轻蔑和厌恶，如同水底的油花，在他细长的眼底迅速滑过，随即被一种虚假的、浮于表面的“和煦”所覆盖。

“哦？”

周洪拖长了尾音，声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慵懒和圆滑，“这位便是帝都来的秦骁骑？果然……嗯，少年英才，一表人才。”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但身体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丝毫没有上前迎接的意思。

“下官秦烈，奉调令前来苍狼城听用，见过周城守。”

秦烈抱拳行礼，姿态无可挑剔，声音平静无波。他微微垂着眼睑，掩去了眸底深处那一片冰冷的寒潭。

“好说，好说。”

周洪随意地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一只苍蝇。“兵部的调令，本官已经收到了。秦骁骑一路辛苦，从繁华帝都来到这苦寒之地，实在不易啊。”他踱了两步，走到主位旁，却没有坐下，而是拿起小几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小杯琥珀色的酒液，动作优雅从容。

“为国戍边，分内之事。”

秦烈的回答依旧简短。

“嗯，有这份心就好。”

周洪抿了一口酒，咂了咂嘴，目光再次落到秦烈身上，带着一丝玩味。“不过嘛，秦骁骑初来乍到，恐怕还不了解我们北疆的规矩，尤其是这苍狼城。”

他放下酒杯，踱到秦烈面前一步之遥站定，一股淡淡的酒气和压迫感随之而来。白净的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

“边城不比帝都，这里讲的是真刀真枪，是实打实的军功！什么家世背景，在这里……”他故意顿了顿，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秦烈，“一文不值。”

厅堂里的气氛瞬间凝滞。文书低着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林风、赵虎、孙河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钱小五更是吓得往后缩了缩。

赤裸裸的下马威！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打压！

秦烈依旧垂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周洪刚才说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

周洪很满意秦烈的“沉默”和“隐忍”，这让他掌控全局的感觉更加舒畅。他背起手，踱回主位，终于在那张铺着虎皮的大师椅上坐了下来，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秦骁骑的职司嘛，”他拿起桌上那份兵部调令，用两根手指捻着，仿佛那是块烫手山芋，“兵部任命你为骁骑尉。按规矩，该领一营骑兵。不过……”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我们苍狼城，兵微将寡，编制都是满的。这骑兵嘛，更是紧缺。前线吃紧，各营都抽不出人手啊。”他摊了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大人！”林风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兵部调令上明明白白写着骁骑尉领一营之兵！苍狼城乃边关重镇，岂会……”

“嗯？”周洪细长的眼睛瞥向林风，一股属于大武师的淡淡威压瞬间弥漫开来，如同冰冷的潮水，让林风后面的话硬生生卡住，脸色一白，呼吸都为之一窒。

“本官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周洪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秦烈抬手，轻轻按在了林风的胳膊上，示意他退后。林风咬着牙，退回了原位，胸膛剧烈起伏。

周洪冷哼一声，目光重新落回秦烈身上，那点“为难”又挂回了脸上。

“这样吧，”他像是施舍般说道，“也不能让秦骁骑太过委屈。城西的老狼营，正好缺个管事的校尉。虽然……嗯，条件艰苦了些，但好歹也是一营编制。秦骁骑就去那里吧。”

“老狼营？”旁边的文书恰到好处地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脸上露出“同情”又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表情。

周洪没理会文书，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变得“语重心长”：“秦骁骑啊，可别小看这老狼营。里面都是些‘经验丰富’的老兵，虽然性子野了点，但都是为朝廷流过血的。二殿下在帝都可是很关心你的历练，特意叮嘱本官，要给你安排个能‘锻炼’人的地方。这老狼营，正合适！年轻人，多吃点苦，没坏处。”

他刻意加重了“二殿下”和“锻炼”几个字。

秦烈缓缓抬起头。

他终于正眼看向周洪。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万年寒冰在无声地旋转、碰撞。没有愤怒，没有屈辱，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漠然。

周洪被这目光看得心头莫名一突，脸上的虚伪笑容差点挂不住。他下意识地避开了秦烈的视线，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掩饰那一瞬间的不自在。

“下官，遵命。”秦烈开口了，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周洪放下酒杯，心底那点莫名的异样感被秦烈的“顺从”压了下去。他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带着一丝打发叫花子的不耐。

“文书！”他扬声。

“小的在！”焦黄面皮的文书立刻小跑上前。

“带秦骁骑去老狼营驻地安顿。把营房钥匙给他。”周洪挥挥手，像赶苍蝇。“营中规矩，让王魁跟他讲讲。”

“是，大人！”文书躬身领命，转向秦烈时，脸上又挂起了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秦骁骑，请随小的来吧？地方……有点远，路也不好走，您多担待。”

秦烈没再看周洪一眼，转身，迈步走出了这间充斥着虚伪和恶意的厅堂。

林风、赵虎、孙河、钱小五紧随其后。当最后一人踏出门槛时，身后隐约传来周洪一声带着嘲弄的嗤笑，以及文书谄媚的附和声。

厅堂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那熏香、酒气和令人作呕的嘴脸隔绝在内。

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带着荒原独有的粗粝和血腥气。

秦烈站在城守府前院的黑暗中，抬头望了一眼被风沙遮蔽的、晦暗不明的夜空。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如刀锋，带着一丝嗜血的嘲弄。

老狼营？

很好。

他迈开步子，跟着前方那盏在风中摇曳、如同鬼火般的灯笼，朝着城西，那片传说中埋葬了无数“刺头”和“废渣”的营地，沉默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