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血色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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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核准支付：金狮鹫 307，000 枚。

经手核准：军需采购处（主管：施罗德少校），并呈军务部海因里希大臣签章。

差额流向：金狮鹫 87，000 枚。最终汇入账户标识：[模糊扭曲的纹章图案：一只抓着带刺荆棘的爪子]。

帝国历 327 年，五月，十一日。

项目：皇家水道疏浚工程（帝都段）。

预算：金狮鹫 300，000 枚。

工程承包方：黑石建筑商会。

实际支付进度款项：金狮鹫 190，000 枚。

账面记录支出总计：金狮鹫 300，000 枚。

差额流向：金狮鹫 110，000 枚。备注：三笔分散支付指令，授权签名：[一个极其潦草、难以辨认的花体签名字迹，但末端一个独特的环形尾勾特征被特意圈出]。

一行行，一列列。触目惊心的亏空数字，如同帝国肌体上流淌的黑色脓血，被这本看似不起眼的账簿冰冷地记录下来。那些被精心篡改的账目，那些被层层转手漂洗的庞大金额，那些伪装在合法采购和工程建设外衣下的贪婪攫取，此刻在洛兰眼中赤裸裸地摊开。

这根本不是一本普通的账簿，而是一座庞大而精密的冰山，此刻，它那深藏于海面之下、足以撞沉帝国巨轮的恐怖一角，终于暴露在洛兰眼前。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海因里希的名字赫然在列，那些巨额差额的去向被指向一个又一个身份不明却能量惊人的账户标识。这背后牵扯的，绝非一两个蛀虫那么简单。这是一张盘根错节、深入帝国权力核心的巨网。

而编织这张网的，显然包括了那位权势熏天的军务大臣。洛兰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差额流向”后面那个模糊却独特的荆棘爪图案上。海因里希的私人密函上，就频繁出现过这个印记！这绝非巧合。

就在这时，账簿里夹着的一张薄薄的、边缘被烧焦的纸条吸引了她的注意。纸条质地非常脆弱，像是从某个更大文件上匆忙撕下的一角。

上面只有急促潦草的几行字，墨迹甚至有些晕开，透出写字人当时极度的紧张：

“...追查到‘荆棘爪’源头，指向黄金港‘锚链’商会...疑为影子银行...资金分散流入...”

“...证据链关键一环在‘黑石’内部...必须拿到...”

“...海因里希的耳目太多...感觉被监视...茶的味道...变得奇怪...”

最后一行字迹几乎无法辨认，只有几个破碎的词语：

“...冷...毒...日记...藏...”

“茶的味道...变得奇怪...”

这几个潦草的字眼，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洛兰的瞳孔。瞬间引爆的寒意甚至超越了方才目睹账簿秘密时的震惊。她猛地抬眼，瞳孔急剧收缩，死死盯向书桌一角——在那堆被她清理出来的、前任日常使用的杂物中，有一只孤零零搁置着的白瓷茶杯。

杯壁细腻光滑，描绘着克劳迪乌斯家族的银色藤蔓家徽，纯净典雅。杯底残留着薄薄一层深褐色的茶垢。

幻象中那只剧烈颤抖的、紧握着茶杯的手，原主那双因剧毒和窒息而惊恐圆睁的蓝色眼睛……强烈的感官记忆伴随着纸条上那句致命的“茶的味道...变得奇怪...”呼啸着冲回脑海，几乎让她窒息。

洛兰猛地站起身，晨袍宽大的袖摆带倒了桌角一叠无关紧要的请柬，雪片般散落一地。她完全无视，几乎是扑到书桌前，一把抓起了那只冰冷的白瓷杯。

指尖带着抑制不住的微颤，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杯口对准窗外透入的、依旧有些稀薄的晨光，缓缓转动杯身。光线透过细腻的瓷壁，杯底的茶垢在光照下呈现出不均匀的深褐色。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描过那些陈年污渍的细微纹理。

突然，在靠近杯沿内侧、一个被杯壁弧度稍稍遮挡的阴影角落里，光线折射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的反光。那不是茶垢应有的色泽。

洛兰的心跳几乎停止。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小指指甲探入杯沿内侧那个极其狭窄的缝隙——一个日常清洗几乎不可能触及的死角。指甲尖端传来一点极其细微的粉末触感。

她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用指甲刮下那一点点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粉末，轻轻抖落在书桌上摊开的一张雪白吸水纸中央。

粉末极其稀少，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淡绿色。

不需要任何复杂的化学分析。

洛兰脑中储存的现代知识库瞬间检索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名称——“绿血碱”。一种产自南方某些剧毒蕨类植物的罕见生物碱。无嗅无味，溶于水后无色，极小剂量即可在短时间内引发心脏麻痹，症状与猝死高度相似。事后极难被常规方法检测出来。

刹那间，书房里死寂得可怕。窗外的鸟鸣，远处庭院卫兵换岗时铠甲的轻微碰撞声，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隔膜彻底屏蔽。

洛兰的指尖死死捏着那只冰冷的白瓷杯，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杯中残留的那点淡绿色粉末，在晨光下如同恶魔的磷火，无声地嘲笑着什么。账簿上那些冰冷的数字、纸条上仓惶的警告、幻象中原主临死前那张因窒息而扭曲的惊恐面孔……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证据、所有的恐惧与愤怒，此刻都在这只小小的茶杯里，找到了那个致命交汇的原点。

海因里希那张愤怒狰狞的脸，在记忆里再次闪现，带着刺骨的寒气。这不仅仅是一场财政危机，更是一场精心策划、目标明确的谋杀！前任财政大臣，根本不是在调查中“猝死”，他是被毒杀的！只因为他触碰了那张由荆棘爪、由“锚链”商会、由军务大臣织就的庞大黑金网络的核心！

而她自己，洛兰·冯·克劳迪乌斯，这个帝国最年轻的、被无数人暗中嗤笑或者观望的女财政大臣，早已在懵懂不知中，继承了前任的身份、职责，以及……那柄悬在他头顶、终究落下的毒刃！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顺着脊椎蜿蜒而上，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带来窒息的压迫感和尖锐的刺痛。然而，仅仅一瞬之后，一股截然不同的火焰在那冰冷的恐惧下方猛地窜起、燃烧。那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混杂着绝境求生本能和被命运嘲弄后彻底爆发的凶悍灼热。这火焰如此猛烈，瞬间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甚至让她捏着茶杯的手指都滚烫起来。

她缓缓松开手指。

精致的白瓷杯跌落在那堆散落的、印着华丽纹章和虚伪邀请的请柬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杯身完好无损，杯底的粉末依旧静静地躺在吸水纸中央，像一枚微型的翡翠色墓碑。

洛兰转过身，晨袍的厚羊毛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她没有再看那只茶杯，也没有再看桌上摊开的、记载着帝国财政巨大疮疤的账簿。她的目光穿透书房紧闭的精雕木门，仿佛已经看到了门外层层叠叠的回廊、肃立的卫兵、以及更远处那座矗立在皇权巅峰的宫殿轮廓。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书房内只剩下洛兰压抑着起伏的呼吸声。窗外，一只寒鸦落在镀金的窗棂上，漆黑的眼珠映着室内凝重的人影，发出一声粗粝短促的啼叫，倏地振翅飞走。

寂静重新笼罩。

洛兰的目光缓缓收回，最终落回书桌中央。那本揭露了帝国财政巨大疮疤的账簿静静摊开，犹如一份无声的挑战书。旁边，吸水纸上那点微末的淡绿色粉末，在穿透高窗的晨光中，折射出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微芒。

前任临死前那双因剧痛和无法置信而圆睁的眼睛，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洛兰的脑海里。那双眼睛里的恐惧、不甘、无声的呐喊，此刻都化为沉甸甸的实物，压在她的肩头。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指腹轻轻划过账簿粗糙的封面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