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阴影之下的策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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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兰·冯·克劳迪乌斯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外面帝国财政中枢白日里特有的、混合着羊皮纸、陈旧墨水和焦虑汗水的独特气味。夕阳最后的余晖,犹如融化倾倒的赤金,艰难地在堆积如山的卷宗和报表之间开辟出狭窄的光带。灰尘在光柱中无所遁形地狂舞着,如同帝国财政这潭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浑水中那些看不见的浮游生物。
她刚结束了一场与税务署官员冗长而令人筋疲力尽的会议。关于几个边境省份贵族领地赋税征收严重不足的议题争论不休。那些名字,那些以华丽姓氏和古老纹章为盾牌的领主们,他们的托辞如同精心打磨过的水晶杯——剔透,华丽,却不堪一击,内里是精心掩饰的巨大空洞。疲惫沉重地压在眼皮上,酸涩感在眼眶里弥漫。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指尖无意间划过胸前那枚冰冷的金属——克劳迪乌斯家族传承的徽章。
指尖触碰到徽章的瞬间,冰凉的金属骤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如同沉睡的琴弦被猛然拨动。
“唔!”洛兰浑身一僵,一股毫无征兆、冰冷彻骨的电流瞬间炸开,沿着她的指尖、手臂,凶猛地窜上脊椎,直冲大脑深处!那感觉并非纯粹的物理刺痛,更像是一种被强行塞入脑髓的、压缩到极致的信息洪流。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扭曲、撕裂、重构!
不再是夕阳斜照的办公室。
视野被汹涌的、几乎要吞噬一切的金红色数据洪流粗暴地覆盖、淹没!这些闪烁着刺眼光芒的数字和图表不再是遥远抽象的符号,它们带着惊人的密度和速度呼啸而过,剧烈地撞击着她的意识壁垒,发出无声的轰鸣。无数代表帝国财富流动的尖锐箭头疯狂闪烁,它们本该指向国库的方向,此刻却呈现出诡异的散射状态,如同被无形黑洞捕获的光线,扭曲着,挣扎着,最终诡异地消失在一个个标注着显赫贵族家族姓氏的巨大漩涡之中——那是吞噬一切的“暗渠”。
在这些疯狂旋转、扭曲着帝国财政命脉的漩涡中心,一个名字如同烙印般反复闪烁滚动,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猩红光芒:【黄金血脉联盟】。
紧随其后的,是另一个冰冷彻骨、饱含警告的低语,如同从坟墓深处刮出的阴风,直接灌入她的脑海深处:
“危险逼近,洛兰……远离……那些名字……”
“真相……带着死亡的印记……账册……在……暗格……”
那个声音,苍老、疲惫,带着跨越漫长时光的悲悯与沉重,却有着难以言喻的熟悉感——那是血脉深处沉睡的回响!是烙印在克劳迪乌斯血脉里的声音!
剧烈的眩晕如同攻城锤般撞击着她的神经。洛兰猛地抽回手,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后跌坐在那把巨大的雕花扶手椅里。沉重的椅子发出“嘎吱”一声痛苦的呻吟。她大口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濡湿了内衬的丝绸衬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徽章在她指间依旧散发着幽幽的凉意,如同握着一块来自寒冰地狱的碎片。
“危险……危险……”那个苍老的身影碎片还在意识的海沟里沉浮、回荡。
危险?她早已身处权力的风暴中心。女皇陛下的信任是悬顶之剑,军务大臣海因里希阴鸷的目光,还有那些被她在财政会议上剥去伪装的贵族们无声的敌意,哪一样不是致命的危险?但这次的感觉截然不同。徽章传递的不是泛泛的警告,是直接指向核心的、带着死亡腥气的预警——【黄金血脉联盟】!还有那个至关重要的词:【账册】!
这个词汇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洛兰的记忆里。原主——那位真正的洛兰·冯·克劳迪乌斯,在她残存的、字迹潦草的日记片段中,这个词曾反复出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和深不见底的恐惧!正是为了搜寻它,那位年轻而才华横溢的财政大臣,在她(或者说,原主洛兰)到来之前,彻夜不眠地翻阅堆积如山的档案,秘密拜访可疑的税吏,最后……
最后,她死了。猝死?意外?宫廷医生含糊其辞的诊断报告此刻在洛兰脑海里变得无比可疑。
一股寒意,比刚才徽章带来的冰冷电流更甚,顺着脊椎缓慢爬升,缠绕住她的心脏。
“真相……带着死亡的印记……账册……在……暗格……” 那血脉深处的低语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凿。
洛兰猛地抬起头,办公室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帝国疆域图。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越过广阔的平原与蜿蜒的河流,死死盯在角落——那里是皇宫深处,由厚重的石墙守卫着的帝国财政档案中枢!
那里,沉淀着帝国诞生以来所有冰冷、枯燥却足以颠覆乾坤的数字。那里,一定藏着原主洛兰用生命追寻的东西!那个所谓的“暗格”!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血液奔流的声音冲击着耳膜。她必须立刻去那里!这不仅仅是解开帝国财政危机的关键,更是揭开缠绕在原主洛兰身上那层死亡迷雾、为自己(或者说她们共同的灵魂)寻求真正安全的关键!危险?是的,危险近在咫尺。但退缩,意味着永远活在死亡的阴影和帝国的废墟之上。
决心如同淬炼过的精钢,在她眼底凝结。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颤抖和脑海里的眩晕,撑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动作牵动了桌上堆积的文件,最上面一份关于下季度军费预算的卷宗滑落一角,上面海因里希那雄浑有力、却虚报了近三成的签名,如同一只嘲弄的眼睛。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帝都“铁冠城”巨大的轮廓。月光吝啬地洒下些许惨淡的银辉,勉强勾勒出皇宫深处那座由巨大条石垒砌而成的财政档案中枢堡垒的森冷轮廓。它沉默地蛰伏在重重宫阙的阴影里,像一头蹲伏的、拒绝任何光芒的怪兽。沉重的橡木大门嵌着冰冷的铁条,门轴转动时发出的“吱嘎”声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拖得老长,如同垂死者的呻吟,足以让任何未经许可的闯入者头皮发麻。
洛兰用冰凉的指尖紧了紧包裹住全身的深灰色羊毛斗篷兜帽,确保阴影最大限度地覆盖住自己的面容。腰间的钱袋里,几枚沉甸甸的金币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那是给深夜守卫的一点“必要敬意”。她步履平稳,每一步都刻意踩在用巨大石板铺就的走廊地面上,发出清晰却不过分突兀的回响,显示出一种目的明确的理所当然。守在内堡入口的两名卫兵,盔甲在幽暗的火把光线下反射着迟钝的光芒。他们的目光在洛兰出示的、带有双头鹰火漆印记的财政大臣通行令牌上来回扫了几下,又在她刻意显露出的、代表身份的金质链坠上停留了片刻。其中一个守卫咕哝了一声,浑浊的眼神扫过洛兰斗篷下纤细的身影,最终只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示意她通过门禁。金币无声地滑入他们粗糙的手心,那扇通往帝国记忆腹腔的沉重铁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气息。
门扉闭合的沉重撞击声在身后彻底消失。
扑面而来的,是属于档案中枢内部独有的、陈年累月的味道。那是无数羊皮纸沉睡时缓慢呼出的气息——尘土、霉菌、旧墨水的微酸,还有岁月本身那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腐朽的苦涩。空气在这里仿佛凝固了千万年,沉重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吸入历史尘埃的窒息感。巨大的空间被高耸至穹顶的树架分割成无数幽深的甬道,如同巨兽体内盘根错节的肠道。书架由深色的铁木制成,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埃和蛛网。上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卷宗匣、线装账册、捆绑成束的羊皮纸卷……层层叠叠,无穷无尽,承载着帝国几个世纪以来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脉搏跳动所消耗的财富痕迹。微弱的光源来自每隔很远才悬挂一盏的、灯油将尽的壁挂油灯。黄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内不安地跳跃着,投下一团团扭曲晃动的、边缘模糊的昏黄光晕。光明与黑暗在这里失去了清晰的界限,它们相互吞噬、渗透,在书架的夹缝和堆积如山的卷宗上投下无数诡谲难测、蠢蠢欲动的阴影。
洛兰孤身一人,伫立在这片由帝国财富记忆构成的、庞大而寂静的坟墓入口。巨大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无声地挤压过来,仿佛每一册卷宗都是一只监视的眼睛,每一缕灰尘都沉淀着过往的幽灵。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撞击着肋骨,清晰得如同擂鼓。她努力调整呼吸,排除掉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带来的干扰。集中全部意念,将精神触角再次小心翼翼地延伸向胸前那枚冰冷的家族徽章。
微弱的感应再次传来,不再是先前那种狂暴的信息洪流,而是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指引,如同黑暗海面上遥远灯塔投来的一束微弱却坚定不移的光。它是方向,是坐标!那感觉牵引着她,绕过一排排散发着陈腐气息的巨大书架,穿过光线愈发昏暗、灰尘愈发厚重的区域,向着档案中枢最古老、几乎已被遗忘的角落深处走去。
脚下的尘埃越来越厚,每一步落下都扬起细小的尘雾。空气也更加凝滞、冰冷,带着地下墓穴特有的阴寒。油灯的间隔变得更远了,黑暗如同黏稠的液体,不断从四面挤压过来,吞噬着本就微弱的光线。终于,徽章的牵引力骤然增强,如同无形的丝线绷紧,将她牢牢钉在一个极其偏僻的角落。
眼前是一个几乎被完全遗忘的角落。书架的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天鹅绒般的黑色尘埃层,有些地方甚至结成了硬壳。这里存放的似乎是一些早已失效的、关于前朝行省矿产开采权的原始契约副本,巨大的羊皮卷轴随意地塞在早已破损的藤条匣子里,无人问津。徽章像一块被磁石吸引的铁,固执地将她的注意力引向角落最深处一个几乎被巨大卷宗完全遮挡住的、颜色暗沉的书架侧板。
洛兰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开前面几个沉重的藤条匣子,灰尘簌簌而下。她伸出因紧张而有些僵硬的手指,在那块侧板上摸索。木板冰冷粗糙。指尖划过满是灰尘的表面,直到触及一个极其微小的、不规则的凹陷——细小得如同木料本身的天然疤结。
就是这里!徽章在她掌心微微震颤着,发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她毫不犹豫地将徽章按了进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在死寂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的机械弹动声响起!紧接着,侧板内部传来细微的齿轮啮合与滑动的声响。那块看似浑然一体的厚重侧板,悄无声息地向里凹陷下去,然后向一侧平滑地滑开!露出了一个隐藏在书架木质结构内部的、仅有两本书大小的漆黑暗格!
洛兰感觉喉咙发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颤抖着,将手探入那冰冷狭窄的暗格深处。指尖触碰到硬质的棱角。
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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