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魔数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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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灰色的阴云沉沉地压着帝都的尖顶。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碾碎了倒映在积水中的、哥特式建筑的扭曲尖影。马蹄铁敲击路面的清脆声响，在突然沉寂下来的街巷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刺耳。洛兰·冯·克劳迪乌斯靠坐在马车内，手指下意识地按压着额角。昨夜在书房耗费的心力远超预期——那本从原主隐秘书格深处翻出来的、磨损严重的皮质密码本，上面的每一个字符都像是凝固的墨点，固执地拒绝着解读。疲惫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神经，然而一种更深的、挥之不去的警惕却在阴冷的空气里无声滋长。身边，财政部的年轻书记官威尔逊正襟危坐，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沉重的镀铜箱，里面是今日核查的税务底账和几份高度可疑的区域汇总报告。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眼神时不时不安地瞟向车窗外迅速倒退的街景。

“大人，”威尔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税务法庭那边……听说莫顿伯爵的代表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洛兰“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冰冷的银质纽扣，目光却透过微微晃动的车窗帘幕缝隙，梭巡着街道两侧。街角，几个裹在油毡雨衣里的身影似乎停留得过于长久，模糊的面孔隐匿在兜帽的阴影下。心底那根弦悄然绷紧。

“威尔逊，箱子抱稳。”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车厢内压抑的空气。

话音未落。

“嗖！”“嗖！”

两道尖锐得撕裂空气的厉啸，裹挟着冰冷的杀意，毫无征兆地从侧面一条狭窄幽暗的巷道里激射而出！那不是弓弩的破空声，更像是强力风系魔法压缩空气形成的无形箭矢！

“大人！”威尔逊几乎是凭着本能，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同时身体猛地朝洛兰的方向扑去，双臂死死护住怀里的铜箱。时间在那一刹被拉长、扭曲。洛兰瞳孔骤缩，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向侧后方全力闪避。一道近乎透明的风刃擦着她的肩胛骨掠过，“嗤啦”一声，昂贵的天鹅绒裙服瞬间裂开一道口子，内里沁出的鲜红瞬间染红了衣料。另一道风刃则被威尔逊的身体挡住了大半，但残余的力量狠狠撞上他护在胸前的铜箱。“砰”一声闷响，威尔逊如遭重击，连同沉重的箱子一起被狠狠掼在坚硬的车厢壁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头无力地歪向一边，鲜血迅速从他的额头和嘴角涌出。装着账簿与报告的铜箱跌落在地，发出沉重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停车！”车夫的怒吼和骏马受惊的嘶鸣同时响起。马车在湿滑的路面上剧烈晃动、打滑，车厢几乎要倾覆。洛兰忍着肩头火辣辣的灼痛，稳住身形，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那里并没有武器，只有一枚触手冰凉的家族徽章。她猛地攥紧了它，一股奇异而熟悉的暖流瞬间从徽章中涌入掌心，沿着手臂奔涌向大脑。

“数字魔法——开！”

无声的命令在意识深处炸响。眼前的世界瞬间褪色、扭曲，如同浸入一片冰冷的深海。嘈杂的呼喝、马匹的嘶鸣、远处模糊的尖叫……所有声音骤然远去。冰冷的数字与线条洪流般席卷了她的视野。街道不再是古老的石板与砖石，而是流淌着无数明暗不定、或粗或细的灰色数据流，象征着日常商业与琐碎交易的能量。然而，就在那幽暗的袭击巷道位置，一大片刺目的、不断翻涌膨胀的血红色光斑如同溃烂的伤口，猩红得令人心悸！无数细小的、代表个体能量的光点正疯狂地向那片血红色的深渊汇聚，形成一道几乎肉眼可见的扭曲旋涡。那红色太深、太浓，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贪婪与毁灭意味。

冰冷的数据洪流在她意识深处冲刷，精确地勾勒出那猩红光斑的核心坐标、能量汇聚的速率……每一个数字都像冰锥，刺向她混乱的思维。刺客！目标明确，时机精准，只为阻止这场税务核查！寒意顺着脊柱疯狂上窜，远比肩上的刺痛更甚。她死死盯着那巷口翻涌的猩红数据流，仿佛要将其烙印在灵魂深处。

“威尔逊！”洛兰收回视野，扑到威尔逊身边。年轻书记官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和嘴角的鲜血触目惊心。她一手用力按压住他额角不断渗血的伤口，另一只手探向他的颈侧——指尖传来微弱却持续的搏动。洛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目光扫过车窗外闻声赶来的零星卫兵和远处骚动的人群。“回府！快！”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了车夫的慌乱和马匹的惊惶，“立刻封锁这条街，搜查所有可疑人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命令清晰有力，瞬间压住了混乱。

车轮再次碾过湿漉漉的石板，却不再清脆，只有急促沉重的滚动声，载着血腥和冰冷的杀机，疾驰向克劳迪乌斯府邸森严的大门。

明亮的卧室里弥漫着宁神草药苦涩而清凉的气息。洛兰坐在梳妆镜前，褪下了半边破碎染血的裙衫，露出包扎着厚厚绷带的左肩。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一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她不久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小姐，您忍一忍……”侍女艾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眼圈红红的，手上的动作却异常轻柔。她用沾着温热清水的软帕，小心翼翼地擦拭洛兰肩背未被绷带覆盖处的几道细小擦伤血迹。冰凉的帕子拂过肌肤，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洛兰微微蹙着眉，目光却并未落在镜中自己苍白而狼狈的影像上，而是紧紧锁住搁在旁边丝绒软垫上那本摊开的、边缘磨损破旧的皮质密码本。她的右手藏在宽大的睡衣袖子里，手指隔着柔软的布料，正轻轻抚摸着腰间那枚冰冷的家族徽章。徽章表面繁复的荆棘与星辰浮雕透过一层薄薄的丝绸，在她的指尖下清晰地凸起。

“艾拉，”洛兰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异常清晰，“去书桌左边第三个抽屉，最里面有个黑檀木的小盒子，把它拿来。”

艾拉依言快步取来一个巴掌大小的、表面没有任何装饰的深黑色木盒。洛兰用未受伤的右手接过，指尖在盒子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处用力一按。“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弹开，露出了里面几枚造型奇特、材质古朴的印章——那是昨晚她耗费心力，根据密码本扉页上模糊的族徽印记和自己脑中残留的零碎记忆，尝试复原出的几枚“钥匙”。

“好了艾拉，你去看看威尔逊先生那边怎么样了，请医师务必全力救治。”洛兰的声音温和了些，“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你守着，让我安静一会儿。”

艾拉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又瞥见那本透着古怪气息的旧书，最终还是顺从地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厚重的橡木门。

沉重的门扉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声响。洛兰立刻将密码本挪到膝上，右手迅速抽离衣袖，毫不犹豫地拿起那枚触手冰凉、质感沉重宛如黑铁的印章。印章底部是极其繁复的凹刻纹理。她凝神屏息，将冰冷的印章底部稳稳地按压在密码本当前翻开那页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纹路怪异的空白印记上。几乎是印章契合印记的瞬间，一股细微的魔力波动从印章和印记接触点骤然荡漾开来，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

洛兰毫不犹豫，心神沉潜，瞬间再次开启了她的“数字视觉”。

卧室里温暖的烛光顷刻熄灭，陷入一片冰冷的漆黑。随即，无数纤细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数据线条从摊开的书页上漂浮而起，如同拥有了生命。原本如同天书般毫无规律的复合字母与符号开始扭曲、重组、变幻。在魔法的视野里，它们褪去了伪装的外壳，遵循着隐藏的规律重新排列组合。那些难解的符号，如同被投入显影药水的底片，在幽蓝的数据光芒中开始扭曲、延伸、剥离。它们不再是毫无意义的涂鸦，而是自动拆解、重组，一种奇特的、带着古老韵律的帝国文字雏形开始显现。每一个被解析出的字符，都隐隐散发出微弱的、与洛兰体内魔力同源的能量波动，如同沉睡的星点被依次点亮。这种血脉深处的微弱共鸣，带来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第七税务区……年度铁矿开采特许权金……结算总数……108万金杜卡特……”洛兰的嘴唇无声地翕动，艰难地辨认着那些在魔法视野中逐渐清晰的冰冷文字。数字之眼的幽蓝光芒照亮了她苍白的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肩胛处的伤口随着精神的高度集中，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抽痛，仿佛有细小的针在反复刺扎。她咬紧牙关，左手死死抓住膝上的裙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然而，当解析的注意力转移到核心的收支汇总数据栏时，异变突起！

那几行记录巨额收支的数字，在幽蓝的数据流环绕下，骤然迸发出刺目的、令人心悸的猩红光芒！这红色如此妖异，如此粘稠，如同凝固的鲜血，瞬间淹没了原本清晰的字符轮廓。猩红的光晕剧烈地翻滚、膨胀，带着一种贪婪的吞噬感和狂暴的能量涌动，仿佛某种活物在咆哮。红光甚至穿透了冰冷的魔法视野，强烈地震撼着洛兰的精神核心，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和窒息般的沉重压迫。

洛兰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从椅子上栽倒。剧烈的头痛如同重锤猛击，伴随着肩上尖锐的刺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然而，那翻滚的血色数据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牢牢攫住了她的意识核心。她强行稳住心神，双目死死盯住那片妖异的猩红核心区域，额头上青筋隐隐浮现，调动起全部的意志力去穿透那片浓郁的血色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