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哀牢山隘口·烽烟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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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日。
残阳如血,将哀牢山险峻的隘口涂抹成一片令人心悸的赤红。空气凝滞,仿佛凝固的血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守军士卒的胸口。浓烈的血腥味、木头与皮肉焦糊的恶臭,还有草木焚烧后刺鼻的灰烬气息,混杂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无孔不入地钻入鼻腔,渗入骨髓。
隘口前,那狭窄得仅容数人并行的山道,此刻已非人间路,而是地狱的阶梯。层层叠叠,堆积着攻城器械扭曲的残骸——被巨石砸碎的木槌,烧得只剩焦黑骨架的云梯,还有无数双方士卒破碎的躯体。凝固的暗褐色血液几乎浸透了每一寸土地,又在烈日的烘烤下蒸腾起丝丝缕缕带着腥甜的铁锈味。残肢断臂、碎裂的甲片、折断的兵刃,在血泥中不分彼此地纠缠着,无声地诉说着连日来惨绝人寰的厮杀。
关墙,这座哀牢山最后的屏障,早已面目全非。巨大的裂痕如同狰狞的伤疤,遍布墙体,最深的一道几乎将整个墙垛撕裂。守军日夜抢修,用粗大的原木深深楔入裂缝,再用沙石和着泥浆拼命填补,但那些临时拼凑的“补丁”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脆弱,仿佛下一刻就会在狂风的呼啸中分崩离析。墙体上遍布着箭矢留下的密集凹坑,还有火油罐灼烧出的焦黑痕迹,无声地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呜——呜呜——”
低沉而急促的号角声,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催命符咒,猛地撕裂了短暂的死寂,在山谷间激起重重回响。声音源头,山道的尽头,黑压压的潮水又一次汹涌而来。康居、乌孙的骑兵冷酷地压在后阵,皮鞭呼啸着,驱赶着前方如同野兽般咆哮的生番战士。这些来自哀牢山以西深山的部落战士,身上涂抹着诡异的油彩,披挂着简陋的兽皮和零星的藤甲,挥舞着粗糙的石斧、骨矛,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叫,踩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摇摇欲坠的关墙。
“放箭!压制!!”关墙上的将官嘶吼着,声音早已劈裂。弓弦的嗡鸣汇成一片死神的低语,箭矢如飞蝗般泼洒下去,在冲锋的敌群中溅起一蓬蓬血花。石块呼啸着砸落,沉重的滚木轰隆隆沿着陡峭的山壁碾下,每一次都带起一片绝望的惨叫。燃烧的火油罐从城下抛射上来,砸在城头或守军身上,轰然爆开,粘稠的火焰瞬间吞噬一切,散发出皮肉焦糊的恶臭。
就在这血肉磨盘的中心,破损最严重的巨大豁口处,须发皆白的老将黄忠,如同扎根于磐石的苍松。他那柄饮血无数的赤血宝刀,刀身反射着残阳的血光,每一次挥出,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一名生番战士刚攀上垛口,狰狞的面孔还未来得及看清关墙内的景象,冰冷的刀光已如赤色闪电般掠过他的脖颈,大好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飞起,无头尸身喷洒着滚烫的鲜血跌落城下。黄忠臂膀上缠着的布带早已被鲜血浸透,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死死锁住每一个试图突破的缺口,脚步沉稳,寸土不让。滚烫的鲜血溅在他花白的胡须上,他只是随手一抹,目光依旧死死钉在城下汹涌的敌潮上。
在他身侧,谋士庞统紧抿着薄唇,面容沉静如水,唯有眼底密布的血丝和深陷的眼窝,无声地诉说着连日殚精竭虑的疲惫。他手中的羽扇已不再轻摇,而是紧握着,如同指挥千军万马的令旗,每一次点指,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左翼三号箭塔!床弩!射!目标,那个挥着骨杖的蛮族巫师!”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异常清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一架残存的床弩猛地调转方向,粗如儿臂的巨弩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激射而出,瞬间将远处一个正跳着诡异舞蹈的枯瘦身影钉死在地!
“预备队!堵住缺口!滚木!快!”庞统的羽扇猛地指向一段被撞木撞得木屑纷飞的墙段,几根巨大的滚木被守军合力推下,带着沉闷的轰隆声滚落,将下面蚁附攀爬的敌兵碾成肉泥。他目光如电,飞速扫过整个摇摇欲坠的防线,将每一处险情、每一分残余的力量都纳入心中那幅瞬息万变的战场图卷。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如尺,榨取着守军最后一丝气力,勉强维系着这条千疮百孔的防线。
每一次打退敌人疯狂的进攻,都伴随着守军士卒成片地倒下。尸体堆叠在关墙内侧,鲜血汇成细小的溪流,沿着砖石的缝隙流淌。疲惫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灰烬的味道,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擂响最后的战鼓。
就在这千钧一发、防线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
“呜——呜呜呜——!!!”
一股截然不同的号角声,如同撕裂阴云的曙光,骤然从隘口后方的群山深处炸响!这号角声高亢、嘹亮、穿透云霄,带着一种摧枯拉朽、一往无前的锐气,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紧接着,沉重、整齐、如同大地心脏搏动般的步伐声滚滚而来!轰!轰!轰!每一步踏下,整片哀牢山的山石都在随之震颤!这绝不是溃散或逃亡的脚步,而是钢铁洪流碾碎一切障碍的进军鼓点!
关墙上,早已精疲力竭、几乎麻木的守军士卒猛地一颤,无数双布满血丝、写满绝望的眼睛,不敢置信地转向隘口内侧的山道方向。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传遍全身。
“援军!是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一个嘶哑到变调的狂喜呼喊,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片城头!这呼喊迅速汇聚成一股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洪流,无数声音在哭喊、在咆哮、在重复着同一个词:
“援军!援军!援军!!!”
正一刀将一名爬上豁口的生番劈成两半的黄忠,猛地回头!他那双布满血丝、饱经沧桑的眼眸,在望向山道尽头的瞬间,爆发出足以刺破黑暗的惊人光芒!那是绝境逢生的狂喜,是猛虎重归山林的战意!庞统紧绷如弓弦的身体微微一晃,一直紧抿的嘴角终于难以抑制地向上牵动,露出一丝极其复杂却又无比沉重的笑意——那是重压之下终于看到一丝生机的如释重负,更是对即将到来的逆转的敏锐预感!
只见隘口内侧,那条蜿蜒盘旋的山道上,一支沉默而精悍的军队,正以急行军的速度奔涌而来,如同一股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当先一骑,玄甲玄盔,手中丈八长枪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幽冷的寒光,正是张任!他脸上再无半分伤病初愈的苍白虚弱,取而代之的是久经沙场淬炼出的凛冽杀气,目光如电,扫过前方浴血的关墙,坚毅如磐石。在他身后,是队列森严、甲胄鲜明的“镇海营”精锐步卒,人人手持长矛或劲弩,沉默无言,唯有沉重的脚步声和甲叶铿锵的摩擦声汇聚成肃杀的轰鸣。更令人心神震撼的是,在这钢铁洪流之中,夹杂着数十头如同移动山丘般的庞然大物——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镇海营”象兵!这些巨象披挂着由坚韧藤条编织、镶嵌着铁片的重型护甲,粗壮的象腿每一次抬起落下,都让脚下的大地发出沉闷的呻吟,仿佛承受不住这恐怖的力量。象背上高耸的木制塔楼中,操控着强弩和火器的士兵眼神冰冷,如同俯瞰蝼蚁的死神。
**“镇海营!止步!列——阵——!”**
张任勒马,一声断喝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声浪滚滚,压过了哀牢山的风啸!奔腾的钢铁洪流应声而止!前队步卒瞬间半跪,长矛如林般斜指前方;后队弓弩手闪电般张弦搭箭,冰冷的箭簇在暮色中闪烁着死亡的光泽;位于阵型两翼及中央的象兵,则如同巨大的磐石,稳稳扎根,巨象不安地甩动长鼻,发出低沉的嘶鸣,背上的塔楼微微调整着方向。整个变阵,呼吸之间完成,整齐划一,杀气森然,一股无形的铁血威压瞬间弥漫开来,让关墙上的守军看得热血沸腾,也让关墙下汹涌的敌潮出现了瞬间的迟滞和骚动!
“黄老将军!庞军师!末将张任,奉蒋公之命,率军驰援!幸不辱命!”张任策马来到关下,对着城头昂首高呼,声音穿透战场,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好!好!来得正是时候!!”黄忠声如洪钟,豪气直冲云霄,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速开关门!迎张都督入关!共商破敌之策!”沉重的关门在绞盘的吱呀声中艰难地开启一道缝隙,张任一马当先,带领着王平、马忠、陈泰等将领以及部分亲卫,旋风般冲入关内,那支沉默的钢铁洪流则牢牢扼守住关前通道,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铁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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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隘内临时搭建的中军大帐,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巨大的羊皮地图铺在粗糙的木案上,上面用朱砂和炭笔标记着敌我态势。黄忠、庞统、张任三位核心将领围在案前,烛火跳跃,将他们凝重而锐利的侧脸映在帐壁上。赵云之子赵统,英挺的眉宇间带着与其父一脉相承的沉稳坚毅,侍立一旁;华佗之孙华安,背负着一个特制的巨大药箱,面色沉静如水,只有偶尔掠过伤兵营方向的眼神,才流露出医者的深切忧虑。
张任迅速将交州的情况、蒋毅的部署以及带来的全部力量清晰地铺陈开来:“……蒋公坐镇后方,力保粮道,牵制侧翼。镇海营主力步卒两千,弓弩手八百,尽数在此。象兵三十七头,皆披挂重藤铁甲,配备强弩与猛火油罐。格物院最新配发的猛火油罐三百具,霹雳火球一百五十枚,威力远胜从前!另有‘水泥’十车,‘玻璃’护板二十箱,已随辎重队运抵关下。”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代表敌军营寨的位置,语气斩钉截铁。
“贾诩老贼!阴毒如蛇蝎!”黄忠须发戟张,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烛火乱跳,“趁文远重伤东归,永昌空虚,竟以利诱康居、乌孙残部,以屠戮胁迫生番诸部,驱赶这些蛮子做其前驱!连日猛攻,我军将士伤亡已近三成,关隘损毁至此,全赖将士以血肉之躯死撑!若非张都督及时赶到……”老将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是看着无数袍泽倒下的痛楚。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怒火熊熊,“如今生力军至,我等终于可以喘口气,狠狠回敬这群豺狼!”
庞统的羽扇轻轻摇动,眼神锐利如针,死死钉在地图上敌军联营的标记上:“文和此计,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外强中干,有两大死穴!其一,联军各部,康居、乌孙乃丧家之犬,只为劫掠之利;生番诸部则多为刀兵胁迫,并非真心效命。各部号令不一,统属混乱,稍遇重挫,必生龃龉,甚至自相践踏!其二,敌军连日猛攻,伤亡远甚于我,锐气已堕。今见我生力军突至,军心必然动摇!其营寨扎于山口外那片开阔地,虽利于其骑兵驰骋,却也正方便我火器覆盖与象兵冲击!”他的手指沿着地图上敌营外围划了一个圈,最后重重敲在营寨后方一处高地,“据斥候拼死回报,贾诩本人,应坐镇此处!狡兔三窟,然此獠巢穴,必在左近!”
张任眼中精光爆射,接口道:“军师洞若观火!末将所携猛火油罐与霹雳火球,正是破此僵局之雷霆!此物以格物院秘法炼制,燃烧猛烈,遇水不灭,粘附如跗骨之蛆!一旦在敌军密集处炸开,顷刻间便是烈焰地狱!火起之时,趁敌大乱,末将亲率象兵为锋矢,正面冲击践踏!步卒紧随其后,长矛劲弩,扩大战果!敌军必溃!”他顿了顿,手指如剑,直刺地图上庞统所指的高地方向,“待正面乱起,末将请命,以精骑一支,自侧面险峻山道迂回潜行,直捣黄龙!目标只有一个——贾诩!擒贼擒王,则数十万乌合之众,顷刻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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