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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烛火猛地一跳,映着曹公眼中骤然爆发的锐光。他霍然起身:“火起之时,便是袁本初覆灭之始!”

是夜,火光冲天,乌巢之粮尽化飞灰。烈焰映红天际,也映亮了我案头冰冷的兵书——兵者诡道,唯快唯狠,方有生机。

建安十三年,长江浩荡,水波连天。曹公提兵百万,舳舻千里,直指江东,意气何其雄哉!然我立于船头,只见北地战船首尾勾连,铁索横江,看似固若金汤,心头却蓦地一紧,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

我匆匆闯入中军大帐,曹公正与众将谈笑风生。我顾不得礼仪,声音因焦灼而微哑:“丞相!连环之船虽稳,然……倘周瑜、诸葛亮用火攻,东南风起,战船勾连,如何得脱?无异于自缚于烈焰鼎镬之中啊!”

帐中笑声戛然而止。曹公眉头微蹙,目光扫过案上地图,又投向帐外浩渺江波,片刻沉吟:“时值隆冬,何来东南风?仲德过虑矣。”

那“过虑”二字,如冰锥刺入耳中。帐中诸将目光各异,或疑或哂。我喉头涌起一股铁锈般的涩意,终究未能再言。退出大帐,江风凛冽,吹得衣袍紧贴脊背,寒意彻骨。我望向对岸沉寂的江东营寨,那无形的危机感如附骨之疽,在胸中日夜啃噬。天意,终究难测。

赤壁的火光,染红了半壁江天,也灼伤了北归的征途。那夜,我立于败退的船尾,回望身后一片炼狱火海,烈焰吞噬战船,惨呼撕破长夜,焦糊气味弥漫江风。铁索连环的巨舸,此刻已成无法挣脱的火葬柴堆。我闭上眼,牙关紧咬,那曾被我预见却无力阻止的毁灭景象,终成噩梦现实。

岁月如江流奔涌,当年仓亭断桥时灼面的火焰,已成案头残烛摇曳的微光。白发渐生,锋芒渐敛。一日午后,案前小憩,忽得一梦:惊见己身佩剑,竟自鞘中寸寸断裂,铮然坠地!我猛地惊醒,冷汗已透重衣,窗外日影西斜,一片沉寂。

翌日,我解下印绶兵符,趋步至魏王宫阙深处。曹公已成魏王,威仪日重。我将印信置于阶前,深深一揖:“老臣近日,心神不宁。梦中剑折,恐非吉兆。年迈之躯,不堪驱驰,恳请大王,允老臣归家,交还兵权。”

阶上静默片刻,魏王目光沉沉落在我低垂的白首之上,终是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准卿所奏。归养东阿吧。”

走出那熟悉的宫门,卸下数十载的千钧重担,脚步竟有些虚浮。回首望去,邺城巍峨的宫阙在暮色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当年仓亭渡口断桥焚粮的冲天火光,官渡奇袭乌巢时的决然星夜,乃至赤壁江面那焚尽野心的无边烈焰……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在眼前流转,最终都归于眼前这深宫沉重的暮色。

我缓缓转身,向东阿故里的方向行去。西风古道,身影孑然。那些翻覆风云的奇谋、那些力挽狂澜的孤勇,连同那些功成与憾恨,都已被滔滔时光之河裹挟而去,唯余这古道瘦马,驮着一个卸甲谋士的苍茫晚照,消隐于历史的尘烟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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