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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冲入城门洞,眼前骤然开阔。阳光毫无遮挡地洒满长街。街道两旁,挤满了探头探脑的巴郡百姓。他们的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敌意或恐惧,只有深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好奇。那些眼神,浑浊、茫然,如同干涸的河床,长久地被战乱和赋税磨去了光泽。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躲在大人身后,怯生生地偷看我这黑甲虬髯、如同煞神般的将军。一个白发老妪倚在门边,手里还攥着半块发黑的麸饼,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他们的沉默,比任何欢呼或咒骂都更沉重地撞击着我的心。

就在这死水般的寂静里,一声苍老的、带着哭腔的呼喊突兀地响起:“太守!严太守!” 一个须发皆白、拄着拐杖的老者踉跄着挤出人群,扑倒在严颜的马前,涕泪纵横:“太守……您……您降了?您真的降了?”

严颜勒住马,看着脚下跪伏的老者,那张刚毅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翻身下马,动作竟有些迟滞。他弯腰,伸出那双曾握紧兵器、此刻微微颤抖的手,用力将老者搀扶起来。他没有看那老者涕泗横流的脸,也没有看周围沉默的百姓,他的目光投向长街尽头,投向那些破败的屋檐和空寂的商铺,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巨石滚落般的疲惫和释然:

“降了……不打了……再打下去,流的……都是我们巴郡子弟的血……都是父老百姓的泪啊……”

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长街上,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潭,激起了无声的涟漪。周围百姓麻木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那老者的哭声变成了压抑的呜咽。一种沉重而复杂的气息弥漫开来,那是家园破碎的悲凉,是战火暂息的茫然,也有一丝……微弱的、对未知未来的希冀?

我高踞马上,环视着这一切。方才冲城时的万丈豪情,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胸中那团烈火并未熄灭,却被眼前这沉甸甸的景象浸染得变了滋味。这兵不血刃的胜利,没有震天的喊杀,没有淋漓的鲜血,却比任何一场硬仗都更深刻地烙印在我心头。这满城疲惫的面孔,那老者浑浊的泪眼,还有严颜那沉重如山的背影……这一切,竟让我握着蛇矛的手,第一次感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滞涩。

大哥常说仁德,军师常言民心。往日我只当是书生的道理,远不如手中丈八蛇矛来得痛快。可此刻,看着这沉默的城池,看着严颜搀扶老者的背影,我似乎……模模糊糊地触碰到了一点那道理的分量。

“传令!” 我猛地收回目光,声音依旧洪亮,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暴烈,多了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全军入城!秋毫无犯!胆敢滋扰百姓、擅取一物者——斩!” 最后那个“斩”字,如同金石坠地,砸在每一个将士耳边,也砸在这座刚刚易主的城池上空。

乌骓马迈开步子,蹄铁敲击着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嘚嘚”声。我挺直脊梁,策马缓缓前行,丈八蛇矛斜指天空。身后,黑色的洪流沉默而有序地涌入城门。前方,是通往雒城的长路,依旧烽烟袅袅。阳光刺破薄雾,将我和严颜并行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寂静的长街上。风卷过街角,扬起些许尘土,也带来远处几声零落的鸡鸣。这座曾经誓死不降的坚城,此刻正带着满身的疲惫和一道新鲜的伤口,沉默地迎接着新的主人,迎接着不可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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